读张文质《幻想之眼》
直面教育现场,予以痛苦的批判;展望教育未来,寄予美好的祈想;在微小处用心改善,悲躬前行,以“想大问题”的姿态“做小事情”,这就是张文质。
张文质认为好的教育是生命化的教育。所谓生命化,就是把生命化教育的理念在教育过程中充分体现出来,它始终是生命在场的,也就是眼中有具体的人。教育始终是为这些具体的个人服务,而不是落在口头和功利上。化就是化育、陶养、润泽、感染、示范,它强调的就是重在践行、重在过程,也只有这样,教育才真正落到实处。
作为是一个乐观的悲观主义者,张文质祈想着明日的教育。“没有人能永远冥顽不化,没有冰山能永不消融,没有强制和邪恶能不被憎恨和唾弃”,他乐观地认为,真正的教育,好教育,“在远处引领着我们对现实的审视,对美好可能性的向往与追求”。这使他获得了“方向感”:“无论我对生活心存什么欲念,我都信奉‘好教育’,我几乎认定只有这条道路对人的成长是最恰当、最便捷的。”他这样表达着他的冲动:“渴望着未知的生活”,“就是成为一个词,一片灰烬也仍在强烈的呼吸”。这是一种信仰,对教育心存“进化论”的信仰——即使“今天的人们看不到你所期待的一切,它却正在到来,它就在生存之中”;“总会有更适合孩子成长的学校正‘构建’在遥远的未来”;“我们应该有‘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的情怀”;“所有正义和真善美的渴望,都是力量的积蓄”……
张文质认为好的教育肯定是慢的,这里的慢指的是“用人性的方式、针对各不相同的、具体的个人,有足够的细致、耐心与充分的教育意识。”“任何一个时代都不能对教育要求太多,太强烈,要求过多,过于强烈则容易产生断裂和无所适从。”他认为,“坏的制度”会鼓励和教唆人变坏,使人失去判断和反思力,使人变得愚蠢而野蛮。因此,我们一定要对它有更多的警惕。在《幻想之眼》中,我们可以大量地看到他对教育中的一切邪恶的憎恨格外强烈,甚至有时他变得“过于激烈、不切实际、矛盾、不从容、性情阴郁”。
张文质总把好教育寄希望于好学校、好教师、好课堂、好故事、好细节、好记忆。一个好校长一定有无数的令人感念的教育故事,一所好学校一定也有每个教师和每个孩子的无数令人感念的教育故事,好学校其实是有美好的教育细节和教育记忆构成的。于是,他倡导我们为微小的美好而付出努力。“教育基于真善美,直抵人的心灵,教育直接面对每一个正在生长中的生命,教师个人的美好无论何时都弥足珍贵,也许正是它,构成了童年最有意义的‘希望的生态’,只有它,才能播撒与邪恶对峙、并积蓄最终摧毁邪恶的力量。”“作为一个教师,还担负着这样的一种使命,就是当我们和孩子在一起的时候,我们要更多地担负起抵挡黑暗和痛苦的责任。”他提醒我们经常都要想一想,自己到底为这所学校的教育记忆添加了哪些美好的情节。
每个人都是教育的一部分,每个人都有微笑的责任,每个人都有可能对空缺和盲点“补位”。因此,我们必须悲躬前行,在悲躬前行中收获细小的快乐。即使是细小的快乐也“累积着更多的对幸福生活的期待”。不能只是期待,不能袖手旁观,坚信微笑改变的意义,坚信工作本身的意义。无论欢欣或痛苦,怀疑或冥想,“当我们改变思考与表达方式时,我们的生命也处于微妙的改变之中”,“一种缓慢的自我哺育之中”。“在思索的每一个瞬间,我们真实地活着。”“从任何可以改变的地方开始,不要去思考尽善尽美,做到‘最不坏’就极其难得。把我们的目标放得更低更小一点吧。”“努力使自己和身边的每个人都润泽在人性之中。”“作为一个人,以自己有限的智慧和努力融入到文化积累与文明进程之中,他既是一个发展的中介,也因此而成为一个创造者。”“让校园适合人栖居,笑声朗朗,书声琅琅。”按照佐藤学的说法,“静悄悄的革命”是从一个个教室里萌生出来的。
摘录:
1.课堂上如果真正有了一点民主意识,有了一点对学生的尊重,有了一点学习方式的改进,其实已经是善莫大焉了,我们对好课的期望过于强烈也绝非什么好事。
2.让每一位学生获得尽可能多的安全感和放松感,使每一位学生都能更为积极、健康地参与学习。更多地给学生鼓励与肯定,更多地表达对生活的期待和信心,你就会发现课堂的一些变化。
3.哪怕学生的只占1%的灵感,能够得到保护、培植、肯定和发展,一个天才的出现才真正具有了可能性。
4.有时候童年烙下的这种仇恨或者痛苦,一辈子都很难改善。你明明知道不该这样,但是,最后情感总是战胜了理智。童年真的成了一种自我教育的母体。
5.人生就像变成了一条自我挣脱之路,一点一点地剔除童年的阴影,一点一滴地挤出身上的卑微和奴性,想法设法地让生命有更多的阳光和舒朗。
6.我们以前总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其实大谬不然。幸福的感觉是需要积累的。只有每天过得幸福,才可能培养起对幸福的期待和追求。
7.我想一个好学校,肯定是最少怕的地方。恐吓教育是有效的,这种有效就是往往会使孩子长久生活在恐惧之中,表面上看他不会再犯他经常犯的错误,似乎老师的教育目的也达到了。但是,这严重损坏了老师在学生心目中的形象,更糟糕的是这种恐惧往往在童年时一旦烙下了,就很难根除。我们现在太多的人畏大人,畏权威,都可能跟类似的经历有关。
8.我常常发现,更可怕的是人失去耐心,缺乏最基本的修养;更可怕的是不自知,自我陶醉,自甘粗鲁、卑俗,有时候这一切才是教育更为具体、尖锐的问题,但是它往往被各种任务、指标、困难遮蔽了。因此研究教育,最需要的是倾听、观察、记录和描述,研究教育就是“回家”,回到教育,回到细致、持久的省悟之中。
9.不言而喻,教师要有一颗教育的心灵,敏感、细腻、坚强、执著、明确、美好,教师要热爱自己的学生,教育要以爱为底色,谈起教育就是谈论我们的孩子和未来——然而,只要一静心我们就知道自己实在被扭曲得太厉害了,也许更需要询问的就是我们还有多少真挚的热情,承担的勇气,能够在各种困难中坚持应当坚持的执着。我们渴望着美好,内心都变得越来越无望与冷漠。
10.我们面对的教育实际上就是缺乏平等、威权管束、没有多少自由和独立性、以应试能力的培养为基本目标取向的,我们面对的教育同时还存在着严重的投入不足,不少学校挣扎在贫困线上,谈论教育怎么能不正视这一切呢?这些状况的改变才是教育改革要致力的核心问题。这些前提性的问题从根本而言严重阻碍了教育迈向人性,迈向对个性和想象力的尊重,甚至成为教育中一切困难与灾难的源头,我们有多少的心力就白白耗费在这种种无法改变的困局之中呢?没有这些前提性状况的变革要谈论创新和创造力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11.幸运的是,教育总是具有潜在的、不断积聚的巨大的力量,从来都是如此——如果我们有耐心去体察,有信念去促进,我们就更有可能回到自己——从自我生命的反省中返回教育,回到一种更多元更具开放性的自我认同中,从而能够避免再一次的迷失。
12.苏霍姆林斯基是个有伟大毅力的教育家,他长期的对学生细致的观察,对思考与写作的坚持,甚至每天一定要听两节课的习惯,都是令人景仰的风范,这些行为本身也就是一种教育家的精神。我们也能有勇气与毅力对自己的信念坚持不懈吗?特别是校长们是否也能试着每天进课堂,就从“最简单”的听课做起吗?
13.我愿我的目光更多的是注视着那些失败者,人微言轻奋力挣扎的人,找不到方向默默生活的人,日益边缘化望不到尽头的人,因为从来,我就只是他们中的一员,我乐于接受这样的处境,并把它看作是自己的命运。
14.要了解一位教师真实的教学水平,听一节公开课几乎完全是不够的,说得难听点,有时公开课还会制造假象,产生误导,引人误入岐途。公开课的危害与危险,我们对它的认识还远远不够。一位优秀的教师即使在公开教学时,他关注的中心也应该是,让每一位学生获得尽可能多的安全感和放松感,使每一位学生都能更为积极、健康的参与学习,以至于很快忘记了公开教学,而使课堂复归它的“原初”,生命能够进入更为本真的状态。
15.一个教育的管理者,如果仅靠公开教学活动来观察教师,并以此作为评价教师的依据,那一定会有很多的偏颇。尤其是校长,最重要的工作应该是在日常状态下,对每一位教师长期、细致的关注与帮助。公开课对教师而言,最重要的其实是一种类似于节目主持人的能力:如何笑容可掬,驾驭有度,相貌出众,风趣盎然,处变不惊,临危不乱,精于设计,引人入胜之类,而具备这些能力的教师总是极少,于是大到全国,少到一所学校,能登台表演的总是只有那么几位“明星教师”。
16.我并不是要全然否定公开教学研讨活动的价值,我特别想说的是,我们一定要把公开课还原到尽可能自然、素朴的状态,要更警惕利益驱动的危害,要更多的体谅、理解教师与学生的难能可贵之处,在教育工作中不容易的也是一种平常心。我所坚持的,是长期的深入相对比较自然状态之下的课堂,当然这样的课堂仍然还会有一些“水份”,但这个时候确实难以“再简化以使之更自然”了,这样的课堂给了我更多思考的“素材”和对改进教育的认识,也使我明白,一节一节的听课是困难的事,而教师的工作更是繁杂、艰难,我因此有了更强烈的教育之心:坚持教育的立场,和教师在一起,和孩子在一起,这才是真正的生命化教育,才是真正的民间情怀。
17.我坐在一个又一个教室之中,我想的最多的就是每一个人,一个又一个的人,有时我甚至会忘了自己确切的“任务”,而把目光长久地落在某一个孩子身上,我发现在自己的目光中,常常洋溢着父亲式的忧虑和悲情,有时,课堂上一个微小的成功也会让我眼睛湿润,情绪难以抑制——我知道,我期待的就是每一个孩子幸福、充实的童年生活,课堂上淡淡的、自然流淌的人性的美。
18.什么是真正的教育,它并不是一种真实的世界的状态,更多的只能是一种精神的状态——它在远处引领着我们对现实的审视,对美好可能性的向往与用力,但无论欢欣或痛苦,怀疑或冥想,也许,过去和未来都不属于我们,我们只能活在各种限制中的当下,所有微小的变化都因此变得格外有益,我们看到的不是希望的成形,而是这些工作本身就是意义。
19.我们仍然免不了忧郁、沮丧和自艾自怨,同时我也深知在教育中一切的努力决不会毫无成效。我们并非西西弗,这个荒谬的英雄以自己的整个身心致力于一种没有效果的事业。但也许正是痛苦和虚无造就了你活着时清醒的对生命的意识,有这样的意识你就是幸福的,与其憎恨黑暗,不如依恋每一天的生活。我们每一天都在迈向衰老,与其自艾自怨,不如把生命的边界不断的扩大,精神的富足仍然是可能的,我更愿意说它就是阅读、冥想、交往和观看。活力的维持与增强也仍然是可能的,它就是对生命的强烈依恋。
20.在我们有限的生命长度中,教育的根本变化是极其困难,甚至不必等待的,我们把现实作为最终的结果来承受,我们应该以此为起点–在艰难之中赢得生存,在限制之中求取发展,在不自由之中渴望自由。在应试教育的格局中,人性、人道、生命化的教育是否仍有它的可能性,我们是否仍有勇气去实践仁慈和人性的关怀,在重压之下仍不忘对一个个比我们更脆弱的生命真挚的爱。
21.尽管教育面临着巨大的困难,我仍然深信教育正在发生重要的变化,这一切更主要的是在课堂和校园之外发生的,更多的窗门已打开,所有的宰制和扭曲也因此变得更为刺眼和丑恶,虽然教育的痛苦仍然具体而强烈,但是,孩子们正在引领着我们,肯定他们的灵性和活力,就是肯定我们的未来。
22.教育几乎总是变化最慢的。经常,它就是按照惯性、定势和它所依存的社会各种文化、制度、经济条件运行的。也许,任何一个时代都不能对教育要求太多、太强烈,要求过多过于强烈则容易产生断裂和无所适从。面对这样的特性,我们无论多么不情愿,却只能把它看作就是自己生存的基本处境。也许,我们更需要做的、也是更有可能着手的不是变革与创新,而是调整、改善、弥补和充实,我们必须直面我们所不能改变的一切,我们的力气不能用来痛苦和沮丧。更需要选择的也许就是最不坏——从任何可以改变的地方开始,不要去思考尽善尽美,做到最不坏就极其难得。把我们的目标放得更低更小一点吧。
23.坏的制度最坏的就是鼓励和教唆人变坏,使人失去判断和反思力,使人变得愚蠢而野蛮。在我们不能对之有所改变之前,我们一定要对它有更多的警惕。
24.说些高论总是容易,这些年各种教育的高论已经太多,教育仍要从最基本处做起。让校园适合人栖居,笑声朗朗,书声琅琅,让孩子更热爱他们的今天,而不是强烈的渴望遥远的未来。如果我们不能过好今天,也可能我们就没有未来。
25.有所坚持、有所放弃、有所抗争也是困难的,当你真的去尝试时,你就明白了,更多时候我们似乎只能自然而然的选择顺从、沮丧、怨恨和焦虑。我不得不说,内心的苦楚是很难诉说、甚至是无处诉说的。焦虑不是一种心情,而是一种感受世界的方式。一些渺小的思想,正在贯穿我的一生。一些散乱的念头正在引导着我。
26.总是会有更多的理由、更强烈的人生信念使我们渴望成为美好生活的进入者,所谓的美好生活就是在任何时候和在任何社会文化中他都将建设性生活,在某些文化情境中,他很可能有些方面非常不愉快,但他将继续向他自己转变,采取一些行动使他的最深邃的需要能得到最大限度的满足。我们几乎还可以肯定地说,只有建设性生活的人,他的生活才能是美好的–他成为自我塑造者,自我革新的力量,他获得了真正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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