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人中的吵架天王
宋词一阕话古今
第十九章(上)
家山回首三千里 一曲当时动帝王
李之仪作完那阕流传千古的《卜算子》,正要离开江边,只见远远来了两匹马,当先马上一人身穿官服,身材挺拔面色青黑,望之似曾相识。待得走到近处细看,那人容颜丑陋,眉目剑拔弩张,正是自己的旧日好友。
梅子黄时雨
端叔忍不住兴奋地叫道:“贺鬼头,如何在此处?”对方听得叫声,跳下马来奔到李之仪身边,紧紧握住他的双手,哈哈大笑:“端叔,我早知道你在太平州,不期在此江边相遇!”李之仪回头见杨姝看了那人的长相似乎有些害怕,连忙介绍:“这位大人姓贺,名铸,字方回,小我四岁,乃是我多年的故交。因为容貌粗放些,朋友们都称他为‘贺鬼头’。你莫要害怕,其实他还有一个好听之极的雅号‘贺梅子’。”杨姝听了,微笑问道:“莫非源自那句大名鼎鼎的‘梅子黄时雨’?”原来贺铸有一阕《青玉案》: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
锦瑟华年谁与度?
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
试问闲愁都几许?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要问“愁”这种情绪怎么来形容呢?其悠远好比一川烟雨笼罩的青草;其弥漫好比满城的飞絮;其绵长不断令人烦恼,好比梅子黄时的细雨。这样唯美的比喻,只要想出一个就能成为名句,贺铸居然一连用了三个,而最后一个最为形象贴切,迅速不胫而走,很快大家便都呼他为“贺梅子”。江南每年农历五六月间,霪雨霏霏连月不开,令人身心不畅,谓之“梅雨”,便是这“梅子黄时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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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贺铸此时被任命为太平州通判,没想到在赴任的路上遇到了老友李之仪。两人他乡遇故知,欣喜之情不难想象,当下盘桓数日,诗酒尽欢。端叔赋得一首《邂逅故人》:
已将身世等浮云,又向江边得故人。
数日暝寒埋雪意,一番佳境为时新。
村醅淡薄聊资笑,洞户深闲自有春。
已幸邻封同寄老,却应风月费精神。
侠骨柔肠
贺方回在当时已经是传奇,不仅因为他具有和粗陋容貌不相匹配的细腻文思,还因为性格豪爽爱吹牛。他很喜欢议论时事,批评起人来毫不客气,哪怕对方是炙手可热的权贵。对方就算恨得牙根痒痒,拿贺铸也没什么办法,因为这家伙出身太好,是宋太祖结发妻子贺皇后的族孙,自己娶的夫人赵氏则是济国公赵克彰之女,可谓革命家庭根正苗红。他还说自己是唐朝贺知章的后裔,因为贺老住在庆湖(就是“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那个镜湖,以前还有个名字叫“庆湖”,现在有个更为雅致的名字叫“鉴湖”),故方回自号“庆湖遗老”。
贺铸的名言是:“吾笔端驱使李商隐、温庭筠常奔命不暇。”估计除了他自己,很少有人是这么认为的。当时还有一位牛气哄哄的异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米芾,两人年纪只相差一岁,每次碰到一起都是火星撞地球,可以从早辩论到晚,从怒目相向发展到肢体接触,最后谁也不服谁,唯恐天下不乱的旁观者们最喜欢看这种热闹。
古代的很多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贺铸却非如此,论到动笔他诚然胜不过李商隐和温庭筠,论到动手则远胜。他有个同事是贵二代,平时骄横狂妄,一向瞧不起贺铸,没事就故意与他争执不下。有一天上班时,方回突然将旁边侍候的小吏都遣出去,办公室门一关,就剩下他们两人,然后手拿一根大棒,指着那贵公子厉声问:某月某日,你盗窃了某某公物来做私用,可有此事?某月某日,你又盗窃了某某公物藏到自己家中,可有此事?贵公子吓得脸色发白,心想这些我偷偷做的事情你如何尽皆知晓,赶紧承认实有此事。贺铸冷笑道:“如果你愿意让我惩治,就不去告发你。”贵公子鸡啄米一般点头应承。方回把这小子的上衣扒了露出后背,抡起大棒打了几下,贵公子受痛不过,哀哭磕头求饶。贺铸哈哈大笑,丢下大棒让那小子滚蛋。从那以后就再没有人敢招惹贺鬼头了。他的代表作之一《六州歌头》,很能反映出这种豪侠性格: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
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
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
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蓬。
官冗从,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
鹖弁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
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
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
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斗城东勇冠少年侠
我们很容易看出,南宋辛弃疾的风格颇有受贺铸此词影响的痕迹。这首是典型的豪放词,方回还有一首非常婉约的代表作,就是他的悼亡词《鹧鸪天》: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
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贺铸年过半百时在苏州闲居了三年,其间与他同甘共苦多年的妻子赵氏逝世。后来他故地重游,物是人非思念亡妻,于是写此词以寄托哀思。因为有“梧桐半死”之句,贺铸又将这个词牌称为“半死桐”。这是在中国诗词史上能与元稹的《遣悲怀》《离思》、苏轼的《江城子》并列的悼亡名篇。
从前常有人将宋朝词人分成婉约派和豪放派,甚至有人认为婉约派是颓废的、消极的、落后的,豪放派是健康的、积极的、进步的。如果我们将《六州歌头》和《半死桐》对比着看,就会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贺铸是属于婉约派还是豪放派呢?苏轼又是属于婉约派还是豪放派呢?所以,将词人分类成豪放派和婉约派是不靠谱的,只能将一些风格明显的词作分类成豪放词和婉约词而已。
败家皇帝
苏轼和他的门人弟子朋友基本都是在宋徽宗年间去世,这实在是一种幸运,因为可以不用亲眼看着千年少见的超级败家子赵佶是如何把大宋锦绣江山败完的。如果他们活得再久些,最后大部分人不是死于战乱,就是当女真人的俘虏。
赵佶百事都会,就是不会当皇帝,主要是不会用人。如果想得到徽宗的宠信,最便捷的法门是和他在文艺娱乐方面有共同语言,比如高俅是因为球踢得好,蔡京则是因为字写得好。有一年盛夏,蔡京在汴梁城北门公干,手下两名小吏各自手持一把团扇毕恭毕敬地为他扇凉风。蔡京心里一高兴,提笔蘸墨为他二人各自在团扇上手书杜甫诗一联。没过多久,这两名小吏都穿上了京城最昂贵的定制时装,家里也装修一新,显见得是发了一笔洋财,原来是还在当端王的赵佶出价两万贯钱将这两把扇子买去了。赵佶登基后,有一次和蔡京饮宴提及此事:“爱卿当年手书的两把团扇,现在还被朕收藏在皇宫之中。”
可惜蔡京虽然字写得极好,人品却极坏,是导致北宋政事糜烂、国家灭亡的“六贼”之首。靖康元年金军侵宋之际,蔡京举家南下躲避战乱。天下士人请求朝廷严惩罪魁,于是蔡京一路被降至东坡曾经的贬谪之地儋州。尽管携带了巨额盘缠,但“京失人心”,百姓不肯卖东西给他,最后饿死于流放途中。
宋徽宗不但用人唯玩,在男女之事上也是花样百出,三宫六院几千佳丽还不够,非偷偷微服出宫到外面去找京城名妓李师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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